少数的故事:汕头大学精神卫生中心成人ASD和ADHD确诊经历
本文赞赏将作为作者的补充稿费。感谢每一位愿意分享的小伙伴!
图文作者:石头
确诊ASD和ADHD,疑似双相。边陲小城的打工人,一颗沉默的石头。
音乐来自互联网
免责声明
本文描述就诊者个人体验,仅代表就诊者当次就诊经历,不作为后续就诊体验的保证。
欢迎各位在下文或者地图文留言就诊体验反馈。
本文目录
01 就诊
02 发现真相
03 复盘和确诊
04 少数人生
全文字数3700左右
01
就诊
拿着病历本从汕大精卫中心出来,找了个没人的地方,打开病历本一看:
“阿斯伯格综合征”
“抑郁焦虑状态”
“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”
嗯。
02
发现真相
稀里糊涂,挣扎着从大学毕业两年,忽然发现生活和工作和家庭和社交和情感和身体和情绪和心灵……
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地一塌糊涂令人绝望。
生和活就像过山车一样。而这个过山车似乎是闭环的——
“我很想要,我很努力,
但是我又失败了,我太糟糕了,
我自暴自弃了,
两天后,我决定重新做人。
我要自律,我有计划,我努力学习,
我成功了,
我像风一样,
掠过万千境界,
世界从我耳边飘过,
宇宙洪荒以我为中心。
两天后,我又失败了——
我是一个糟糕的人,我不配活着,不配成功,
我最好继续自暴自弃。”
周而复始。
彼时正因为工作上一而再再而三地疏漏,被领导一再地警告,被小员工嘲笑。
在忍无可忍被生活和社会和……多番凌辱之后,我冷静下来,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。
有些事情似乎超过了我的意志力范围,并不单单是一个我“愿意”或者“不愿意”、“有意识”或者“没意识”的事情。我似乎需要破局。
没花多少功夫我查到了双相情感障碍,所谓躁郁症,或者心境障碍。
同时查到的还有ADHD,所谓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,或者更为人“熟知”的,“多动症”。
我满世界查这两个东西,我开始有点明白了。
双相是情绪上和性情上的折磨和扭曲,
而ADHD是意志上的攻击和性格上的改变。
为什么我在开会的时候永远都在走神,
为什么我总是听不清楚别人讲话,
为什么从小到大我都丢三落四,
为什么总是虎头蛇尾,
为什么凡事都会拖延无止境地拖延,
为什么我完全无法掌控时间,无法组织,无法计划,
为什么曾经嗜书如命的我如今读一篇文章都困难,
为什么我总是在睡前兴奋,无法入眠,然后白天昏昏沉沉?
为什么我总是在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之间反复横跳,
为什么我的兴趣广泛得如此吓人,
为什么我总是过度理想地看世界,
为什么有时候我说起话来就停不下来,
为什么我对喜欢的东西会过度地专注,
为什么我总是缺根筋地固执?
为什么我的情绪变动如此夸张,
为什么大脑总是这么吵,
为什么我的思维像一辆没有刹车的跑车,
为什么我的脾气变得如此乖戾一点就燃,
为什么我总是过度地表现自己,
为什么我要么自负狂妄,傲视一切,要么妄自菲薄,怀疑人生以至于自闭?
原来那是我又不是我。
原来我应该是一个双相人士。
原来始作俑者是ADHD。它把一切变得混乱不堪。
所以我面对的不仅仅是眼前糟糕的生活和失败的人生。
还有两个躲在我背后的隐形大敌,挥着组合拳,蹂躏和摧残着我的生活。
一个来自于基因(ADHD),既影响行为和生活,更影响性格和思想;
一个催生于ADHD与后天的双重改造,盘旋在灵魂上,像暴君一样盘桓在生命根处。
那两个既攻击我,又塑造形成我的“大敌”。
03
复盘和确诊
我开始对过往的一切进行复盘。除了从小到大的表现体现,最主要是糟糕情绪的来头和ADHD表现疯狂膨胀的原因。
ADHD加重的苗头在高中,一段无果的情感,和因为学业与家人的矛盾,彻底疯狂则是大学的后两年,以及工作之后。
上大学之后睡眠开始失控,一直到九年后的今天,我仍然在苦苦挣扎。
糟糕的睡眠让我的学业一落千丈——也因为我愚蠢到认为学业并不重要。
随着挂科越来越多,学习却怎么努力也追不上,因为记忆力不足和严重的阅读障碍、注意力严重不足,恐怖抓住了我。
随之,开始疯狂要求自己,然后在一次次竭力压榨自己和一次次失败里,情绪渐渐失控。
同时期还和家人在信仰方面争执不断,开始越来越焦虑和挣扎,甚至绝望。
而人际关系上的不敏感和茫然,也让我越来越无助。
深入骨髓的孤独感有时让我陷入恐慌,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一个独行者。
接着,分手,情感纠葛,又是一段黑暗苦毒的日子。
有时一个人在床上从天亮躺到天黑;连续连续地熬夜;
趴在桌子上向内悲号抹泪,不让舍友看到,装作在睡觉休息。
信仰基本是我那时候唯一的支撑,我无法想象那些孤独的日子会有什么结局。
刻板地坚持也许也是我越走越黑的原因之一吧。
但这也让我走到了今天,不至于真的走入黑暗。
勉勉强强毕业,进入工作,开始接受毒打,天真的天性让我吃了太多苦头。
同时,我几乎永远都做不好自己的工作,我的想法永远与别人不一致。
几乎做什么事都失败。这无疑是灾难性的。
我疯狂地想要改变,迷信自己的意志和努力——ADHD的高预期和理想主义成了我面前像山一样的绊脚石。
然后就是前文的故事了。
糟糕的情绪和睡眠让ADHD的负面表现急剧加重无法回头,与糟糕的环境和经历一并催生了双相。
认识到自己的ADHD和BD可能后,我一边学习行为认知,尝试类似正念的自我调节,加了一个ADHD交流群,日常拿咖啡当药,磕磕绊绊地过日子。
可是大部分时候还是非常挣扎。
接着,又发现自己在社交上的压力和困难远超自己的想象,同时面对事物时出现的压力水平远超正常,似乎与ADHD关系不大,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阿斯伯格倾向:
感官上的敏感,主要是皮肤的敏感
从小新衣服脖子那里的标签是一定要拆掉的,
不能穿高领的毛衣,脖子会难受会有窒息感,
抓握部分木制扫帚会长小豆豆和痕痒,
冬夏季节皮肤就比较难受,过干过湿过冷过热,大腿胳膊都会痒,特别不自在。
一直挠一直挠,可是却和蚊子没有什么关系,心情也特别烦躁。
压力水平高
我发现对待稀疏平常的事情,也常常容易压力过高。
查点数据,约个小聚,做个攻略,我很迟才发现我在所有大小事情上都过度焦虑,更不用说大事。
我的严重焦虑大概和这个原因高度相关。
刻板
刻板印象,刻板思维,刻板行动。
小学转学,因为言语不同,有个女生嘲笑我外省仔(但其实我们甚至一直处于同一个市),一直都不喜欢她。
可是过了很久,她向我示好的时候,我却仍然保持着这一印象,一直不愿意和她接触。
这个刻板印象一直到毕业很多年。而对事情的考虑常常不愿意变通,一条路走到黑。这种固执也让身边人困扰……
擅长逻辑思维
我一直都特别喜欢哲学,小时候的很多思考,长大后读书才发现,和很多哲学大家都很相似。
这也让我对于行为认知上手得非常自然,甚至在很早期——十一二岁的时间我已经在尝试这种操练了。
孤独,最重要的是孤独
从来没有主动去交过什么朋友,也很少有欲望、有能力去长期地去维护和维持一段感情,因为没有主动联系而丢失的友谊,实在太多了。
而频繁的交际会带来压力和焦虑,与时间长短人数多寡成正比。
我甚至觉得这非常浪费时间——甚至是和好朋友。
除非它能带来巨大的价值感和意义感——
比如可以帮助到他人时;
可以给我带来莫大的深处的安慰时;
能带给我巨量的多巴胺奖励时——ADHD的人生是多巴胺被剥夺的人生。
......
并不多的等等。
甚至当交际能给我有利的信息的时候,我常常都非常拒绝。宁愿孤独无助。
于是,频繁地把自己推入孤独无助的境地。
共情能力的不足也让我在交流中笨拙而且疲乏。
常常不能知道别人说话的真实意图,高中经常被人嘲笑“话都不会说”。
害怕眼神交流。
我梦见过一个暗恋的女生,梦里我与她对视,倏忽,我别过头去。
她的注视就像火焰,火辣辣地灼烧着我的心。普遍的眼神交流都让我不自然。更别说是喜欢的人。
训练过、伪装过,但这些笨拙来自于深处。难以改变的深处。
尤其疲惫、抑郁、焦虑时,这种内心深处对社交的恐惧和抗拒和笨拙,暴露无遗。
我在伪装中疲惫,也在自我袒露中疲惫。
确诊过程
考虑到花销和时间问题——尤其疫情和无休无止的加班——往广深求医问药的计划一直未能成行。当然,更因为恐怖的拖延症。
抱着一点在汕头本地确诊的希望,搜索到了汕头大学精神卫生中心的公众号,预约到了李艾医生,一般只有周二周五有号(后来好像又只有周二的号了)。
确诊过程比较简单,医生问了一些具体情况,做了两个比较简单(我觉得是简陋……)的测试,一个量表,一个注意力测试。匆匆完成诊断。
果然汕头的心理医疗资源是比较缺乏的。但我觉得,足够了。
拿到了那一纸诊断书,和一盒用于平复情绪、调节睡眠的治疗双相的喹硫平,三盒用于提高行动力,安静大脑的择思达。让我三周后回去复诊。
无比难得的,我的大脑第一次安静下来,我的情绪不再是天上地下地飞,那种强烈干扰信号一样的背景音,消失了。
我感到某种程度的震撼。
并非没有过这种安静时间,但我想起来这种生命的背景音何其强烈地掳掠了我这五六年、甚至八九年来的人生。
突然想起群友的一句话:
“我泪流满面,原来这就是做一个正常人的感觉,大脑可以这么安静,思维可以这么顺畅。
我哭泣不是因为感动,而是我想到我的人生因为ADHD失去了多少,如果没有ADHD,我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。”
04
少数人生
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,可是我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,哪里特别。没有想到竟然是以这样一种形式。
原来我是个少数,天生的少数。
这些因为神经发育和基因遗传和基因表达造就的“异常”,
有人统称“神经多样性发育”,对应的是“神经经典发育”,就是传说中的“普通人”“该有的样子”。
而这些“多样性”,带来诸多困苦的同时也让这些少数人群拥有了一些异于常人的天赋。
比如严重偏科,逻辑思维能力异常强,部分知识特别丰富,有特别天赋。比如你常常听说的天才病。
听起来像是超英电影里穷人靠变异的剧情。
只是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背后的艰苦和孤独。至于天才,更是寥寥。
这种孤独,一方面是孤独症本身的孤独,另一方面,是来自于作为少数的孤独。
现在,我站在这块写着“少数”的瓷砖上,眺望着我的人生。
事实上,我一直害怕成为一个“普通人”,害怕随波逐流、躲避流言蜚语,失去自己的人生。
我并不抱怨天生竟是个ADHD或者ASD,或者可能还没有确诊的BD(双相情感障碍),或者可能还有其他的什么ABCD。
我接受我生命里关于少数的意义。是的,意义。
它们不仅仅是表述上的所谓“障碍”,它们还是我自己。
它们都参与我的形成,作为我的一部分,我的思想,我的性格,我的习惯。
它们并不能代表我,但我必须拥抱它们,正如我拥抱自己,接纳自己。
否则我永远无法前行。药物并没有办法真正拯救我。
我必须准备好,过这个少数的人生。尽管眼前的一切仍是茫茫。
但有个声音在告诉我,或许是我的理想主义,在轻声低语说:
有,有一条路,它会带我走向我的宿命,或者使命,
是有关少数的普遍意义。
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。题图与文中图片均为原作者石头拍摄。
就诊避雷,请看地图文评论区,持续更新,点击【菜单栏-资源-地图&量表】查看。
编辑 | 寿司
中文转载请联系青衫:
qingshan.aspie@gmail.com
未经许可,请勿转载。